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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人物话当年：遭坦克碾压双腿的方政
日期: 6/10/2009 11:52:03 AM 发表人: 自由亚洲电台

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六四人物话当年：遭坦克碾压双腿的方政

2009-06-10
为纪念1989年的天安门民主运动和六四事件二十周年，自由亚洲电台邀请当年的天安门民主运动参与者，讲述他们的亲身经历。在今天的《六四人物话当年》节目里，本台记者林坪采访了在六四清晨为救他人，遭坦克碾压失去双腿的方政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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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： 89年六四清晨，为救他人遭坦克碾压失去双腿的方政先生(RFA)
方政在89年是北京体育学院理论系运动生物力学专业四年级学生，当时任系团支部书记，也是学生党员。方政回忆说，6月3号这天，他一直在天安门广场，6月3号半夜到6月4号凌晨1点间，枪声和各地伤亡的消息不断传来，一个比他低一年级的体院女生在广场人群中找到方政，表示很害怕，想跟方政在一起，让方政保护她，方政答应了她的请求。而两人此前并不熟，只是88年五.一，方政跟同学去十渡郊游，碰到另外一些体院学生，打过招呼，其中包括这个女生和她男朋友。
方政回忆说，4号凌晨5点左右，学生们开始撤离广场，他当时走在队伍后面。6点左右，学生队伍拐上西长安街走到六部口时，突然从人群背后射出许多毒气弹，在学生队伍中炸开，有一颗就在他身边爆炸，走在他身边的学妹，突然昏倒，他赶紧抱起学妹向路边转移，而此时一辆坦克快速由东向西向学生队伍冲来，方政奋力把学妹推向人行道边的护栏，而自己来不及躲开，双腿遭到坦克碾压、拖行。他奋力挣脱坦克履带链条，滚到路边，昏迷过去，后被市民和学生送到积水潭医院抢救。医院对方政施行了双腿截肢手术，右大腿上部三分之一处高位截肢，左腿膝下5公分处截肢。
方政回忆说，6月5号上午10点钟左右，他苏醒过来:
“醒来以后，我感觉身边站了好几个医护人员，然后他们就问我，你醒了，我说我醒了，就看看。我当时觉得睡在地下，他们说这是积水潭医院的会议室的地上，地上都躺满了人，可能医院人很多，病房里也住不下了。可能我伤比较重，我旁边有一个临时的护士的值班的台子，有几个医护人员站在我身边，问我说，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吗？我当时跟他说，我知道，是不是我脚没有了？因为我在压完之后，失去记忆之前，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我躺在路边，腿上有一截白色的骨头露在外边，这是我最后失去记忆之前，脑袋里一个比较深刻的一个印象。他们说，小伙子，我们尽力了，现在就是这个情况。”
方政回忆说，大约在 6、7号，被他救下的女生曾来探望:
“我记得学校一个男生老乡还陪她一起到医院来过，还来过不止一次，其中有一次还给我买了吃的东西，我们还聊过，我还问她怎么回事，她说当时被毒气弹熏晕了，老百姓把她救到家里去，到百姓家呆了一下午才回学校。”
6月11号，西城区公安分局对方政进行了调查备案，6月24号方政出院回到学校，校方对他进行了长达8个月的清查：
“我们学校就反复问我，为什么坦克会压你，你当时是不是有什么暴力行为，怎么能证明你没有暴力行为？我说，为什么坦克会压我，这是我要问政府或学校的，为什么坦克压我？因为我们当时是很和平的从广场撤出来，而且我们也是从东向西很和平的走在六部口，我根本就不知道，怎么突然从背后有毒气弹爆炸，紧跟着就有坦克快速的向我冲来，就压到我了，其实我到现在百思都不得其解，这是我要问你们的，怎么问我呢？然后他就说，怎么证明你是被坦克压的，怎么证明你没有违法暴力行为？我说，当时有这么一个学生跟我走在一块，当时我认识的也只有她，其他的都是其他各个学校的学生，我也不是很熟。我说，你去问她，她应该记得，起码她应该知道跟我一起从广场走出来，一起在六部口经历了毒气弹。可是后来学校领导说，找了那个学生，但是她不能给你作证。我说，为什么? 他说，她说她已经不知道当时的情况，想不起来是和你在一起，不能证明你什么。”
方政说，目睹六部口坦克压人经过的北京钢铁学院的两名老师，非常气愤地找到体院领导，为他作证，毫无用处。校方要求方政对坦克压人保持沉默，改口说是被其他车辆压伤，遭到方政拒绝。校方取消对方政原定的毕业分配，甚至在有其他单位愿意接纳方政去工作时，以是否为暴徒有待查为由，拒绝放人。
方政受伤后，母亲和妹妹先后到北京照顾他。当时方政住在体育学院一间废弃的器材室，每月能从学校领些饭菜票，有时帮老师校对稿件，挣点钱。妹妹则住在学校的女生宿舍，通过朋友在中关村的电脑公司找到一份工作，兄妹二人勉强度日。
1992年3月，方政代表北京市参加了在广州举行的第三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，并取得两项冠军，获两项远南（远东及南太平洋）地区最好成绩。残运会后，方政通过一位同乡大姐的介绍，去海口谋生。
1994年9月，远东及南太平洋地区残疾人运动会在北京举行，此前，方政代表海南参加了在广州和湖南举行的选拔赛，名列前茅，94年5月，方政到北京集训，准备代表中国参加这一国际赛事。7月初，集训队的中残联官员通知方政，邓朴方和中残联的领导要找他谈话。方政到达驻地的办公室，邓朴方在跟体院领导聊天（当时集训基地设在北京体育学院），并没有和方政讲话。时任中残联理事长刘小成向方政表示，残联很希望方政能参加这次运动会，在国际比赛为国争光， 但是，希望他做一些承诺，让残联放心：一.不跟参加集训的其他省市运动员说89年的事或受伤经过；二.集训期间不跟六.四受难者家属或民运人士打交道; 三. 如果比赛得奖，海内外媒体采访时，回避受伤的原因。为参加比赛，方政答应了刘小成的要求。
“后来他说那好，我们可以让你参加比赛。当时我觉得，总算这个事儿明了了，以前其他的官员私下里暗示，这次中残联理事长，作为一把手，跟我挑明了，说他们能够让我参加比赛，我很高兴。可是没想到，没过半个月，突然有一天，来了中残联的几个干部，搞个面包车，把我的行李都拉过去，说我们现在一定要带你走。最后拉到西直门的国务院第二招待所，到那以后他说，我们现在正式通知你，（你的）比赛被取消，你不能参加运动会了，而且你中午12点的机票已经买好了，那时大概上午十点钟。他说，你们海南省残联的理事长已经到北京，你今天中午要和他立刻回海南。我当时觉得特别突然，我说不是前一两个星期刚跟他们说好，没问题啊？我在这个训练中也很正常，没有什么出格的或不正常的行为。他们说他们不知道，这是上面的决定。”
在方政的强烈要求下，中残联的干部同意他推迟两天回海南，以便跟北京的家人朋友告别。此后，方政无法再代表海南残联参加任何体育比赛，而在海南，当地公安部门一直把他当作监控对象，使得许多公司不敢雇用他。方政自己尝试过多种谋生方法，例如开小卖部、办餐馆、画廊等，也难以维持。1995年5月底，一些参加过89民运的朋友来看望方政，方政的家遭到公安人员搜查，包括方政的妹妹在内，所有人被拘捕。1999年3月，方政准备去北京谋生，当时他的很多朋友已经离开海口，妹妹也已结婚并在北京定居。但方政在武汉遭到公安人员拦截，并被强行带回海南。方政没能去成北京，却遇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侣：
“其实应该说认识她是我最低潮、最潦倒、最困苦的时候，因为刚从武汉转回海南，我又生病，一直感冒、咳嗽，两个多月一直没好，那时候，海南的能做的事也推掉了，房子也都退了，寄居在一个朋友家里， 在那里认识了我现在的太太，可以说是最困难的时候遇到她，也算是很幸运的事情，所以后来我们就走到一起，然后2000年结婚了。”
2000年8月，方政和妻子回到合肥老家，2001年5月，他们的女儿出生，一家三口住在方政父母家里，靠父母的退休金和妻子打点零工为生。方政的父母受到公安骚扰，被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向有关人员汇报方政的行踪，家里的电话在敏感日期也会被掐断。由于久坐轮椅，许多慢性病逐渐影响方政的健康，截肢的双腿也随着天气的变化，经常发生间歇抽痛。假肢磨损到无法使用，轮椅也是修了再修，勉强使用。
一些关心方政的朋友邀请方政到美国疗伤、更换轮椅，方政曾在95年申请过护照，被拒绝，2008年奥运会期间，方政再次申请护照，获得批准。
“9月2号拿到护照，是当时的国保的人给我的，不是从出入境管理局拿的。他们把护照拿给我说，你怎么申请护照了？我说，申请护照是公民的一个基本权利，我看护照法，我好像符合这个拿护照的条件。他说，是啊，我们经过研究，护照可以给你，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慎重考虑，不要出国，你既然拿了护照，是不是就想出国？我说，还没有很明确的要出国。当时他们说，你什么时候出国，要跟我们说一声，当然我们希望你最好不要出国。后来09年的2月，我到北京去签证，签完证以后，他知道了，他们就打电话和来信给我，就说，你能不能不出国，如果一定要出国，是不是可以在6月4号以后，7月份再出去。我说那不行，对方朋友给我联系了治疗我的腿，装假肢，对方给我订的行程，买的机票，装假肢的行程也安排好了，我不能更改，我一定要在2月底、3月初出来。最后他们也没办法，就说，你一定要强行出去，我们也不好阻拦你，但是，我可以警告你，你一旦出国以后，要对你的言行负责，如果有什么不当的，我们可以限制你回国，作为一种惩罚。”
今年2月26号，方政和妻子、女儿抵达美国旧金山，此后，方政参加了各地纪念六.四二十周年的活动，并到美国国会作证，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。
20年来，中国官方竭力淡化人们对六.四事件的记忆。谈到纪念六.四的意义, 方政说:
“我觉得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，六.四不是过去，它现在依然还是伴随着我。包括很多死难者的家属，他们时时刻刻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。像我，时常的这种疼痛和不便也伴随着我。这个虽然是历史，但是并没有过去，对于我们来说，时时的还是存在的。另外，即使是二十年了，我想，这些东西是不应该被人们忘记的。我觉得，应该让大家（知道），因为这种忘记，或者很多人不了解，这是一个不正常的（现象），是因为中国政府的一些片面的刻意的掩盖、歪曲而造成的不正常的现象。”
方政表示，虽然自己来到美国，不再受国内公安的监控和骚扰，但是在国内，还有很多六.四的受害者，包括死难者的家属、伤残者和因为六.四入狱的人。方政表示，希望以后有机会，在美国多做一些对国内六.四受害者有更大帮助的事。
以上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林坪的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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